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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(1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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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难免会去想,固定在刘能客厅墙体里的摄像头,房东老头是如何接收存储信号的。

但只会是无线信号,传到网络端,再由他家的什么机器接受,那么清晰度也就不用报太多期望了,估计只是影影绰绰,马赛克糊一片吧。这么一想,脑海中便出现了类似流传于网络那类画质及其低劣,角度业余对焦滑稽的所谓偷拍片。那纵使给这老小子看到,我心中多少还能接受。

可当老头踉跄着带我走进电梯,并按下楼层号那一刹,我竟有些讶异,一丝不详与阴郁浮现心头。

太魔幻现实主义了,这竟是与刘能家同一栋,老头就住在他家楼上。

「楼上楼下的房子,都是我女儿买的,后来赚了更多钱,就又在别处买了好房子。」老头话语里透着骄傲,疯涨的房价是很多人心头的痛,却是有产者所津津炫耀、白聊不厌的话题。

「也不缺那几个钱,空着觉得可惜,并不是非租掉不可,碰到这样的租客,真是倒霉,说我讹他,租期到了肯定让他滚蛋。」老头想到刘能的顶撞,依然耿耿。

看着他夸张作态的表达,我点点头算是回应,只想尽快取回他梦洁被偷摄的视频。

开门之后,我忘记脱鞋,而是径直走进老头地砖洁净收拾停当的客厅,老头顿了一下随我进屋,我踩出的污痕看来使他有点不快,但不便发作,只得引我走向毗邻客厅的书房。

房内迎面是一壁玻璃书橱,我草草一瞥,上面堆着些厚本,三国演义、水浒传、西游记、红楼梦、资治通鉴那类,全然叶公好龙的摆放。

「就在这里了,哎,我家里有鞋套的。」老头努努嘴,双手叉腰,小媳妇受气般杵在一旁。

不用他讲我早发现了,临窗的书桌下,电脑机箱旁搁着一台老式DVD机模样般的黑色设备,信号灯交替闪动,各类线路盘绕,好比公司机房。我迅速认出了牌子,这是市面上专业安保公司的知名产品。

凌乱的桌面铺满纸物报章,除了两副眼镜,还有一个谍战片里那式样的头戴耳机挂在专用支架上,价值不菲。我不禁,难以置信地回头再仔细打量了一遍老头年纪,真一丁点儿都不像是这个年纪的人会搞的物件,呵,发烧友,人不可貌相么。

我充满困惑地蹲下身,顺藤摸瓜,从黑色设备尾端摸到四五根粗信号线,各自直径都有无名指粗细以上。这些黑线由墙钉固定,顺着墙体一直延至窗外。我爬低身子,躬进电脑桌底,用手去探,只感到机箱轰隆颤动,那正是多块硬盘在一起工作,狗日的,现在还在录呢。而这一摸之下,其外壳手感之高级,亦然同那副耳机一样,也并非市面凡品。

到底那句是真话?

「怎么还是闭路摄影?」不待老头回答,我忙按开了电脑电源。

自打进入老头的书房,摆弄这些设备,心下已想通了一个迷惑,老头之所以犹犹豫豫不肯报警,并非是物业的三两句劝阻,他只是担心偷摄被曝光,付刑事责任,这已然不光是一起女子推倒老人导致跌伤的简单冲突了。

但更生一个疑问,就如同之前说过的,既然监视器在正常工作,他怎敢公然顶撞刘能,老头莫非是不怕刘能回去就拆开检查?不过,书房内如此高档的设备,与楼下客厅里那个外型普通廉价的壁挂监控,显得十分不匹配。

「额,这……我也不懂,反正为了防盗,我请工人装的。」老头十分尴尬,他强调道,「平时真的我都不看的。」

我已然不再信这孙子,全他妈满口胡扯,说什么狗屁为了防盗监视客厅。这世上有人装这么高级的设备来给公寓防盗么?明明还有其他的防盗设备,譬如红外线报警器、磁力报警器等,老头唯独摄像设备这么高级,其他却一概全无。

就思考的功夫,操作系统已然加载完毕,想来老头丧偶后平日生活着实孤寂,少有拜访,倒真放松,电脑里竟连起码的密码都不设,他不知道这种行为是违法的么?更使人匪夷所思的是,监控软体就大刺刺地与视频存储路径并排在一起,倒真替我省事了。

梦洁的影片就在里头吧?

尽管已经知道了结果,但此时我的心依然在猛烈地跳动,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,梦洁究竟坦白了多少,一切还未尝可知。心头依然存在不好的预感,我握住鼠标的手指不自觉有些发抖。

「诶,那个不是……」

未等老头制止,我已进入了存储文件夹,里头竟然密密麻麻摆放着不同编号的子文件夹。当老头出声制止时,我已进入其中之一。

这段视频A的画面不出意外地十分清晰,可怕到家具陈设,细节质感,色彩全无漏遗,而画面里出现的是一个身着绿色小背心、白色裤衩的清凉女人,近乎全裸的她端着一杯什么,盘起美腿一屁股坐上沙发。

那不是梦洁,而且,其视频的拍摄角度也并非是壁挂监控。

紧接着我又听见声音,不大,却清晰,是从老头电脑的音箱里传出的,我的视线转回屏幕,视频里女子打开了电视,音响里传来的竟是节目的声音。

我忽然意识到,如果戴上老头桌上的这副专用耳机,恐怕刘能家客厅中的任何动静都难以逃脱。

「那个人不是你老婆了,哎呀,你瞎点什么?」身后老头埋怨道,「好心让你来,你不要瞎搞好不好?你起来,我把视频调给你。」

说罢他欺身上前,就要用手去抢鼠标。我手肘一格,未使他如愿,而是迅速点开了视频B。

视频B的内容则让我无比震惊了,画面里,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主卧内那张双人床的特写。

「怎么会这样?连里卧你也监视了?你不是说不清楚里屋的情况么?」我回头质问老头。

那视频C又是什么呢?洗手间。

原来壁挂的廉价摄像头确实如刘能所说,是没有通电的。真正起拍摄作用的,是这些精心分布的隐藏式探头,正儿八经的专业设备。

我弄懂了这些编号的含义,文件夹是住户对象的名字,A代表客厅,B代表卧室,C代表厕所,D次卧。而A-1,则是在客厅的第一段视频,以此类推。至于视频日期,画面右下角便是。

长短都是人为后期剪辑的,他只留了那些认为有收藏价值的内容。

而梦洁一定是搬家收拾物品的时候,偶然之下,发觉了这些摄像头的其一。她选择找房东算账的诸多行为,才在情理之中。我忽然想到什么,为了应征我的猜测,连忙打开了监控软件,在四个分屏画面中,分别可以清晰看到刘能主卧次卧客厅洗手间的状况,及显示各自声音的竖型量条。

奇怪,意识到自己被偷摄的梦洁,正常反应是勃然大怒,捣毁设备,并拿着物证与房东理论才对。可这四个画面,却全都运行正常。而这正是使我疑惑的最后一个问题,为何梦洁不想刘能知道摄像头的存在呢?

而且此问题还有新的延伸,为什么梦洁要保持监控继续运行?为什么明明知道了隐藏摄像头的存在,梦洁找房东理论时依然以客厅壁挂为由头。那么问题又回过来了,为什么梦洁要把我卷入其中,引我亲自与房东交涉,是何用意。

想着这诸多古怪,我不再急于去找回梦洁被偷摄的性爱视频,而是定下心神,转过电脑椅,把视线对正老头。

「老先生贵姓?」我问道。

「免贵,江。」

「以后我可以称您江老么?」我问道。

「这…,你要干嘛?」老头显然对我忽然的古怪措手不及。

「江老先生,其实,额,这有点难以启齿。」我一面找着措词,一面弯下腰,把鞋从脚上褪下,鞋底朝上,恭恭敬敬地摆放整齐。

「我见着您时就感到特别亲切,您还愿意这么帮助我,」我酝酿着情绪,以饱含感情的认真态度向老头说道,「正由于亲切,见不得人的家丑我也不对您隐瞒,连同我自己,也不必隐瞒。」

「吓?」老头被我说蒙圈了。

「我其实想坦诚,我同江老先生一样,也是对生活有特殊见解和独特喜好的人。」我低头垂目,老头只要不傻,应该会明白我说的是什么。

「你说的是…?」江老头犹犹豫豫,微微一指书桌的方向。

方才他还后悔让我窥探到他的黑暗喜好,会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,正苦恼不知如何打发我。现在听我一转态度,不仅不斥责他偷拍妻子,反而神情恭敬,摆出后辈的模样来,连之前没脱的鞋,如今都整整齐齐摆在一旁。

我点点头,眼角瞅见老头紧绷的面孔放松了,这时可以缴纳投名状了。

「嗯,其实我不仅喜欢窥探。」

「还喜欢什么?」老头连连称奇,本来他偷摄房客,心底总是有着道德方面的压力,可没想到我的道德层次更低,更不堪。在我面前,他竟可以扬眉吐气了。

「我还喜欢亲眼看…不,是亲眼欣赏,仔细欣赏自己的妻子被别的男人肆意玷污的场面,以前只能在脑中想象,可今天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了。」是的,这显然是违心之话,我并无性变态的自虐倾向,但此刻,我就觉得梦洁正是期盼我如此对老头讲述的,这也是我现在的主要价值。

她的真实目的,我已猜出一二。

「孩子,我…,你让我说什么好。」老头惊讶不已,他虽然听说过有那么一类人,以此为乐,但一直以为是诓骗傻子的流言传说,可没想到眼前就活生生有这么一号人。

「我实在不能理解,让自己的妻子…」老头喃喃道,他啅着嘴巴,吸着一杆并不存在的空气旱烟。

「江老,原本我也是正常的,这种嗜好不是天生的。小时候父亲早去世,我特别担心失去年轻漂亮的妈妈,因为总有亲戚说妈妈要改嫁。」

老头眼中的瞳孔变大了一些,他表情变得肃重。

「可不知怎地,这种担心渐渐变成另一种感受和冲动。再后来我结婚了,可幸福并不长久,妻子开始和刘经理有染,我也痛苦得辗转难捱,无时无刻不痛苦,就像回到了小时候担心被妈妈抛弃一样。」

这些都是虚假的经历,是我编造的,可老头相信了,他望向我的眼神变得柔软。

「直到有一天,我转化了痛苦。每次老婆夜宿在外,我就特别兴奋,我想象着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,自渎。痛苦变得特别的刻骨铭心,可是随之的快感也特别的、嗯、回味深长。我不知道这样下去是不是对的,可它就这样忽然存在了。」我倾诉道。

「对错在很多时候不重要,尤其是世俗的对错,他人强加的对错。」老头显然对这个概念感同身受,他附和并试图用他的人生领悟来开导我。

「可是这是不是一种病态?错误的性癖?」我低头,装出难过迷茫的神情。

「不会,不是,只要能给你带来确实的快乐,只要并没有伤害到他人。」老头断言道,「这件事你必须得听听老人家的,你能在痛苦中找到慰藉,其实是一种幸运,很多人并没有这样的天赋。」

「就说我,我有时就想一死了之,年纪这么大了,身子骨说到底各处毛病,不灵了。老伴过世后,我每天都很,哎,不说了,不能说了。」老头擦了擦眼眶,他哭了,「女儿做生意,钱倒是赚了,人一年到头来不了几次。」

我沉默了,某种层面上,我并不算骗了这老头的眼泪,这个世界上,试问谁人不痛苦。

「江老,如果…如果您不介意的话,我恳请您,」我从椅子上站起,郑重地朝老头跪了下来,「请您务必让我以后常能来这看望您。」

「可以,快起来,不要跪着。」老头回答道,很干脆,他已调整好情绪。

我抬起头,望向他沟壑横陈的脸,我不是不愿意相信,而是要确认他真实的态度,这很关键。

「我是说可以,孩子。其实你能常来我会非常高兴的,虽然我知道,你来是为了这些。」他又指了指桌上那些价格不菲的器材,「但是我能有个伴,你又能获得快乐,正如我之前所说,这就行了,这就对了。」

我雀跃得不知道说什么的好,顺利就达成了梦洁的盘算。庆幸之余,还是有些蹊跷,这么曲折精巧的盘算,为何行动之前梦洁不明示于我呢?只要我沉浸在消极情绪里,任何一个选择的骨节上错了,就会造成南辕北辙的结果,一切都毁于一旦。

回头一定要问问梦洁才好。

这时老头已经坐在我身旁的椅子上,他不再抢夺鼠标,而是开启了,嗯,让我十分尴尬的,怎么用语言叙述?某种陪伴模式?场面如同慈爱的老人陪伴着他亲爱的孙儿,一起欣赏孙媳妇红杏出墙的影片。

这种展开,让我僵硬无比,我说的僵硬不是指胯下某类人体组织,而是真正的全身肌肉僵硬,字面意思。

「那个,我现在可以看了么?」这句话纯粹是打破安静,我早八百年前就得到了许可。

老头点了点头,他想到了什么,续而说道,「你不用在意我了,我这把年纪,早就不经用了,就算你老婆美若天仙,脱光了站我面前,我也是无能为力的。」

他这么说细想确实有道理,刘能五大三粗,老头依然把房子出租了,真正的老年偷窥色魔应该只会把房租给漂亮小姑娘才对,我相信老头确实是不嗜女色的。

也许就算是女色,他也并非从情欲的角度,而是站在艺术的方向上去欣赏。

也许真的只是寂寞至极,喜欢看看众生相,排解下孤独。

我操纵鼠标,在标有刘能名字的文件夹外徘徊不定,真的始终难以点进去,我折腾了这么久,戏精附体,不惜跪下,难道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?可在犹豫什么?

「江老,我…我忘记带硬盘来拷贝了。您这一个视频都挺大的吧?」我依旧拖延着,磨蹭着,话虽如此,是不可能真打退堂鼓的。

「我这儿有,借给你拷。」老头耐心讲解着,现在的他很温和,「片子的长短不一,如果按30分钟算,原始文件大概一个视频有20-30来G吧。我剪辑的时候会根据内容压一下,你们的那几个我存的是原文件。」

「你不用觉得尴尬,你老婆的片子,包括你的片子,都是我剪辑的,看过好多遍。」看我仍旧在迟疑,老头笑了。

「我的片子?!」我不禁深吸一口气,不待过多解释,就明白了,那天不是在刘能床上强行和老婆发生了关系么?之后那些私人间的对白也被这老头冷冷地全听了去,我真想找个地缝钻下去。

还好,我跟老头现编的故事半真半假,与视频里的对白没有明显的逻辑漏洞。

「噢,对了。」老头忽然想到什么,他补充道,「你等会拷贝走的文件,都不要删除原始档,我留着有用。」

什么?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,就要把我老婆被别的男人浪骑的高清性爱视频外流?而且我自己主演的片子也在老头言下之列,那床帏间的夫妻密谈,一切的隐私都失控于他人手。老头的这个要求真使我,难以答应。

可我最终还是点了头,毕竟过去的视频,达不成梦洁盘算的目的,假如她真的有所计划的话。

一切都为最后而牺牲。

思绪飘来飘去,鼠标也绕来绕去,老头也再三让我放轻松,不要觉得尴尬,我也不免自嘲道,堂堂男儿向他跪下时都不觉得尴尬,连性爱视频都要外流给老头了,怎么现在如此迟疑不觉,真的就因为不习惯老头在身旁么?

他明明都表示已翻来覆去看过视频了。

他明明都表示这把老骨头了,对女色已经真的无感了。

那我究竟在磨蹭什么?

可是越这么想,越觉难受,越觉难过,是真的难过。起初仅是一点点,就像是经历一场大手术,临近手术前一星期,你还能笑得出来,临近前两三天,你还能不时拿自己打个趣,脑袋掉了碗大个疤。

越临近,心态越是迅速变化,直到,现在站在手术室门口了,只需再踏前一步了。

老头递过来的纸巾举到了胸前好久好久,我才发觉自己已然哭得不成样子,稀里哗啦的,涕泪交横,不是个男人。

悲伤有时会使意识的边界变得极为模糊,使环境变得无法分辨,此时我所能感受到的所有世界,除了怪兽般的呜咽,就是背后轻轻拍抚着的一只温暖的手。

哭吧哭吧,老头说道,哭到岩石碎成砂砾,而委屈化作麻木,为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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